巴法罗拉（三）

丑陋的巴法罗拉，它顶上第四个娼妇说出了嚣张的话：奥辛拉被她内中的神拉过去，她的信仰将进一步坚定，这正和我的心意与胃口，我想大家都能明白，太简单的敌人总让人索然无味。

言罢，她跌落尘寰，幻化成一个白发苍苍，饱受苦难的男人，他的眼神流露出坦然的空洞，嘴唇干裂，手上的肌肤伤痕累累，他衣衫褴褛的走到奥辛拉的面前：

善良的姑娘啊，请你可怜我这孤寡的人啊，年轻时我也曾腰缠万贯，而如今却只剩满身沧桑。唉，我这可怜的人啊，谁还能把我想起呢。

奥辛拉拿了食物和钱币给他，并没有说一句话，她眼中闪现着极为蹊跷的神色，在看了一眼那苦命的老人后就转身离去。

那老人却追着奥辛拉说：善良的姑娘，感谢你对我的赐予，钱财和事物都是我当前所需，您救了我的命，为了报答您，我有良言相赠：努力生活吧，无论到何种境地，都要充满热爱。这是我这个一无所有的老人给你人生的箴言。

奥辛拉站定，她对那老人发出疑问：蹊跷的老人啊，你颤颤巍巍的行在大路上，脚步却稳如青壮，你满脸的皱纹如同菊花历经秋霜，肤色却呈出紫光。你处境凄凉，反叫我努力生活，哪怕被生活所伤？

那老人立刻咳嗽起来，起咧的寒咳声甚至塞住了奥辛拉的耳道。

老人说：是啊，善良的姑娘，你要是不努力生活，就只能和我一样，孤独终老，在耄耋之年，流落路旁。

奥辛拉眼中泪光流转，似有无限悲伤：老人啊，你究竟做错了什么，才叫命运之神如此惩罚你？

那老人悲声道：我平生所做皆错啊，善良的姑娘！因为年轻时我不愿面对苦难，没有拼死拼活买下一平一万的房子；因壮年时我不愿辛勤劳动，所以彩礼八十万的姑娘没有变成我的妻房，所以如今茕茕孑立，栖栖遑遑。善良的姑娘啊，你一定要听我的劝告，努力的生活吧，即便苦困如山，也要咬牙忍让，如高山般的苦难终会变成盛满幸福的平原。

奥辛拉把眼看过一旁，面色平静，口气索然：老人啊，我真不知你为何对我讲这些！你忽然出现在这条大路上，将形色匆匆的我堵在炙热太阳下，还告诉我要忍受、热爱苦难的人生。唉，这光明的太阳已使我汗流浃背，你的话更要我头晕目眩。你难道不该对我讲述你那起起落落的过往，怎么在意起我平静的生活？

老人道：善良的姑娘啊，我是担心你啊变成我这个模样！

奥辛拉怒气上升，她大声道：你这个老头子，嘴里讲出的金玉良言，仿佛毒蛇口中的毒液。你看似在教导我，实则是教我自罪、自惩，把天大的错误都背在自己身上。

老人疑惑道：年轻的姑娘啊，你是怎么从我的话里得出这样的结论，我大为诧异？

奥辛拉不耐烦，直说道：那个老货，一平一万的房子，是你的过失么；八十万的新娘子；是你的错误吗，你把这些错都背在自己身上，是何道理？

老人呵呵笑道：幼稚的女人啊，天下没有道理的事甚多，书上的公平与人民的愤怒根本改变不了什么？你要记得，在这个世上，你越是执着于公平，就越会一无所有，甚至对于公平的执着有可能将你送进监房，幼稚的女人啊，牢房可不是好去处，老人的话要听啊！

奥辛拉道：那倚老卖老的老货，张嘴说出你那狠毒至极的经验说。你对我言告苦难，希望我忍受所有不公，却依旧活的热烈，仿佛是在赞美苦难，世上没有比你更加歹毒恶心的人啊，我今天怎么会和你相见，这实在令我恶心。

老人回道：那粗鲁的女孩啊，想来你还不知道人生来就是如此，蝼蚁一样。肉身受缚于时间，灵魂被爱恨牵扯，生老病死，爱恨无常，生下来即是罪人，这一生造过的罪孽更是数不胜数，无法弥补，所以埋头忍受苦难，时时忏悔罪过，不要埋怨，从苦难中磨出圣洁的灵魂，才是神明的盼望。

奥辛拉拉长声音道：老人家，你可不要信口开河，所有理论要有证据的支撑，人根本不能受太多的苦难，那会磨掉他的棱角，使他的内心变的阴暗，这世上因苦难成才的英雄没有几个，被困难压倒的平凡人数不胜数。多少受苦受难的弱者，在日光消失的地方对更加弱小的人挥刀相向，在面对这样的事实时，你是如何说出热爱苦难的话啊，难道是这话装饰了你贫瘠的内心，温暖了你孤寂的暮年时光？

你这样的饱经沧桑，遍历不公的老人啊，你难道不知你的人生如同一场无言的悲剧，正需要你那苍老的声线发出声响，用语言来表述人生的荒凉。怎么你反倒像魔鬼一样，转头去歌颂苦难！你可知你正在用你以为的高尚和善良遮住上帝的光芒，让世人头晕目眩忘记反抗，心甘情愿活在魔鬼巴法罗拉的阴影里，你难道不知道魔鬼巴法罗拉的阴影里充满了欺骗、软弱和凄凉？

老人跺脚道：那个女人，话不要说的这样难听，你好似在指责我触犯了上帝，你难道看不见我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的父亲，而我的话也证明我可以当你的师长，你方才的话已经触犯了父亲和师长的权威，你这个混账。

奥辛拉嗤笑道：可怜的老人啊，我可不缺父亲和师长，你最好不要乱攀亲。我知道你这种醉心权力的人，总是热衷做孩子的上帝或者奴隶，听着吧，做孩子上帝的人与魔鬼无异，做孩子奴隶的人通常只能迎来悲惨的结局。因为某种文化传统，儿女不被允许数说父母的罪过，学生不能与师长抗辩，还必须将父母师长奉为神明。然而，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角色，父母就是父母，师长就是师长，各有各的荣誉，谁若是想依靠一丁点的权力，将自己看做上帝，将别人当成没有人格的奴隶，谁就冒犯了神明。

老人愤怒道：你这个无赖，竟说出这样倒反天罡的话。满天的神明都看在眼里，关于今天，你是如何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欺辱我这个即将入墓的老人，你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心，更没有尊师重道的灵魂，你的仁慈中藏着秋风的肃杀，你的公正里埋着狮子的凶残！

奥辛拉讥笑道：哪又怎么样呢，我的公正之心中炼着把锋利的宝剑，它无须过往糟粕的臣服，只要一切谬论的性命，用它们的血祭奠死在阴影中的灵魂;像你这样赞美苦难，歌颂贫穷，连灵魂都被魔鬼奴役的人，根本不配讲述公平，也没有资格论述仁慈。

老人道：你这样平凡的人，总是不自量力，你以为你公正的狮子斗的过人性中阴暗吗？人心是世上最不可测之深渊，你的狮子会陷在那里，成为一具尸体，向天下所有人展现你的幼稚！你以为你的宝剑能斩下巴法罗拉的头颅吗，有恶有善才是人间啊，有魔有神才是世道啊，愚蠢的姑娘啊，我对你已经操碎了心，磨破嘴皮！

奥辛拉道：那又怎么样呢。人性有阴暗，亦有光明，如同宇宙中有神明，亦有魔鬼，然而，我无光明，无黑暗，非神明，非魔鬼，我只是我自己，广袤无垠，无所持受！

奥辛拉说出这句话，巨大的神影出现在她的身后，第四个娼妇幻化的老男人被这景象吓得浑身战栗，他拉回想要躺地的腿，咽下要碰瓷的污言秽语，仓皇而退。

（未完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