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黛之奇幻夜

缘起

这世界空无一人,等我的人在比远方更远的地方。

——黛黛默念着这句话,心想谁会等她呢。

没人知道她的故乡在哪,甚至她自己。她来到奥地利的时候,就忘记之前的一切。

她在奥地利过的很悠闲。如果当时有男人向她求婚的话,她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并在奥地利安家。然而那里并没有人需要她。

在她离开奥地利前一个礼拜,她居住的那个小镇来了一个流浪汉,她也是无意中见到流浪汉的,那流浪汉见到她之后说她不属于这里,跟着男人安家是中国人的习惯,她的家在雪山,哪里有个人在等她,她应该马上离开奥地利,奥地利不欢迎眼泪。

一席话说的黛黛无地自容。黛黛简单收拾了行,毫无感情的离开奥地利。她走后流浪汉坐在路旁嚎啕大哭,他不停的说:“黛黛的灵魂会变成一只自由鸟,那只鸟在我们的屋顶盘旋,尝试着拥抱天空,她不怕天空是她的坟墓,然而上帝却在等她载誉而归。”

流浪汉被行人围住,在听到“上帝”的那一刻,行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。

巴比伦奇幻夜

黛黛乘一艘货船在海上漂泊,到达巴比伦时已是傍晚,余晖撒在巴比伦的海港,大海泛起金色的海浪,暖暖的海风熏的她不知今夕何夕。

“人生中总会有一个黄昏,代表一切重新开始。黛黛公主,欢迎来到巴比伦”,一个老妇人满脸堆笑的和她打招呼。

黛黛吓了一跳,身体瞬间失去平衡,栽倒在港口的围栏上。老妇人伸手扶住她,黛黛站定后向老妇人道谢,并说自己来找一个叫康的人。

老妇人皱起眉头:“康,是这里所有男人的笔名,国王也叫‘康’。这里的男人到一定年龄后,就会给外界的人写信。你知道的,人类总是认为属于自己的幸福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。恕我直言,您现在是巴比伦的公主,没有必要为一个普通的男人寻寻觅觅。或许你的康是国王也说不定。巴比伦人刚刚进入梦乡,梦乡中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?”

黛黛顺从的点点头。老妇人带领黛黛走进海港附近的酒楼。她跟黛黛说,她是这里所有人的向导,知道黛黛来巴比伦的消息后就在这家酒店给安排好了房间。等黛黛休息几天,她们会觐见国王。

大半个月的漂泊使黛黛疲惫不堪,她毫无交谈的欲望,眼神飘忽不定。

老妇人见黛黛心不在焉便语气生硬的警告黛黛:生活在巴比伦必须提高警惕,因为巴比伦的人都是骗子。

黛黛不好意思解释说她并没有轻慢老妇人的意思,只是大海上的生活已经让她精疲力尽。老妇人点点头后就离开了。

次日清晨,老妇人老早来到酒店带着黛黛参观巴比伦的广场,那里立着一块汉白玉的华表,还有座巨大的喷泉。三三两两的游客在华表前拍照片喂鸽子,也有年轻的情侣在喷泉边互诉衷肠。黛黛无不感叹的说:“这真是个浪漫的地方”。

老妇人伸手扶住她,并用苍老而郑重的声音向所有人介绍:“我亲爱的国民们,现在我要郑重的宣告一件事情。她,就是我们的黛黛公主”!

广场上所有人楞在原地,片刻后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声。

黛黛被巴比伦居民的热情搞的不知所措。她浑身僵硬的站在广场上,嘴角不不自然的微笑。居民们送给她鲜花和贺卡,情侣们争相和她合影。甚至有个举国瞩目的超级巨星洋,当场宣布要为庆祝黛黛的到特地来举行一场演唱会,时间就定在三天后。

演唱会在一座中世纪的城堡中举行,城堡四周的墙壁上爬满藤萝。老妇人开玩笑说,阳光雕琢的城堡,藤蔓就好像我脸上的皱纹。黛黛神情玩味的看着老妇人,心里感叹岁月拂过女人的面颊,除了沧桑什么都不曾留下。

游客从四面八方赶来,观众席座无虚席。黛黛坐在贵宾席。巨星洋款款从后台走出来,落落大方的面向黛黛行礼,又转身和观众观众鞠躬,然后他双手举过头顶,示意乐队开始演奏,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。老妇人一脸迷醉:“看吧,他就像个王子,行走在梦一样的中世纪。”

洋演唱开始,所有人屏气凝神:

"我漂浮在灰色的大海里,

没有伤心,也不会难过

看不见上帝

我将奉自己为神明"!

歌曲到了高潮部分,犹如银河倾泻。黛黛陷入幻境,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孩在古堡中拿着把宝剑自尽。在剑刃插向胸口的刹那,那个男孩突然看向黛黛,他双眼蓄满眼泪,绝望的跟黛黛说:一把用一生来自尽的剑,一定不会很快。

一曲终了,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掌声惊的黛黛回到现实。然而当巨星洋的再次歌声响起,她又不自觉的陷在古堡男孩的眼泪中。

幻境是在巨星洋谢幕的时候彻底消失的。她颇有些抱歉的看向巨星洋,巨星洋感到黛黛的目光,回头向她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。

走出城堡,黛黛心绪不宁。她还在想那个幻境中的男孩,他的长相几乎和巨星洋一模一样。

老妇人和黛黛并肩走在去王宫的马路上。黛黛一言不发,气氛有点尴尬。为缓解尴尬,老妇人提高音量评价演唱会。她说这真是一次触及灵魂的体验。巨星洋把他自己肢解在歌曲中,完成一次忘我的剖白。

“可以告诉我,你的名字吗?”黛黛转移话题道。老妇人双眼迷离:“我太老了,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。不过这里人都叫我玛吉。”

“哦”,黛黛生出感慨,“岁月真是无情,似乎活着就是为了失去和忘记。”

“也有些人把失去和忘记称之为放下,公主”,玛吉双眼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忧伤。

黛黛内心忐忑不安。她们马上要去王宫觐见国王,为了让黛黛能从容应对,玛吉讲起巴比伦的历史。玛吉说:“很久以前巴比伦的来了位绝世美女,她也许来自希腊,也许来自中国。总之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来自何方。她黎明时分来到巴比伦,太阳从海中冉冉升起,海面上泛起金色的波浪,她乘着一条小船,怀里还抱着几支芦苇。整个巴比伦的人都为她倾倒。”玛吉陷入回忆,她露出微笑,好似春天里最后绽放的桃花。

“那后来呢?”黛黛听的云里雾里。

“后来?后来她在一个傍晚消失了。人们说她在茫茫大海上迷失了方向,不幸葬身鱼腹。为了纪念她,国王将她作为巴比伦的精神象征。不过这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她的美丽激发出人们旺盛的欲望。在这里,爱情随时发生,权力、欲望、财富、悲悯甚至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都是爱情的诱因。如果一个成年男子另结新欢,那他的妻子将陷入长眠,直到另一个爱她的男人出现。”

“这真是天下奇闻。”黛黛皱起眉头,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。

玛吉继续说:“然而最可怕的,是那个象征巴比伦的女人消失后,这里的人就再也没见过黎明和傍晚。作为女人我得提醒你一句,最好不要选择巴比伦的男人作为伴侣。因为除了性交,他们毫无用处。”

黛黛会心一笑。玛吉继续说:“我们要尽快赶到王宫,国王要见你。在见他之前,我必须告诉你,国王康是个无可救药的男人”。说完玛吉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。

一进王宫,黛黛瞬间意识恍惚,她看不清楚,也听不清楚。宫殿、侍者、壁炉在她眼中都糊成一团虚影。她感到自己分成两个,一个是受肉体支配的傀儡,身姿曼妙的矗立在童话般的宫殿里,微笑着向至高无上的国王行礼问安,闲话家常;另一个无形无像,毫无感情的游走在宫殿内,像看客一样注视着这场宫廷闹剧。而无论哪一个黛黛都无法看清国王的长相,国王像是团黑影。

礼节性的问候过后,国王安排她住王宫并和颜悦色对她说:“从今天开始,你正式成为荣耀王国的公主。在这个国家公主要保证充足的睡眠。不早了,快睡吧。巴比伦的人习惯在傍晚之前进入梦乡,清醒的人会让巴比伦痛苦。”

国王的话如同魔咒,黛黛回寝殿后便沉沉睡去。

黛黛公主的加冕仪式是在一个月后举行的。仪式前一天玛吉和国王爆发了争执。国王的意思按照惯例先认黛黛做女儿再封公主,加冕仪式就安排在古堡。玛吉说黛黛原本就是公主,跟是不是国王的女儿一点关系都没有,古堡属于那个沉睡的女人和她夜夜哭泣儿子。那里面满是老鼠和蜘蛛,根本无法进行册封大典。

国王被玛吉毫无逻辑的话弄的莫名其妙。他反复衡量后决定接受玛吉的建议,将冕仪式的地点选在王宫,还邀请了全国所有的公爵观礼。

加冕仪式在已经开始后,黛黛半蹲在国王面前,国王拿出一顶尘封许久的王冠戴在黛黛头上,并祝祷道:“我们的黛黛公主来自一个遥远神圣的地方,不能依靠车马抵达,也绝非梦境所能触及。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个地方充满爱和智慧。黛黛,愿巴比伦能缓解你背井离乡的苦楚。愿你不朽!”。起身时,黛黛头晕目眩,意识模糊。恍惚中听到大臣窃窃私语:黛黛的眼泪会淹没巴比伦。

这句话听得黛黛心惊肉跳。片刻后,她回神环顾四周,微笑着向所有人示意。

仪式结束后,黛黛支开所有人去了王宫的花园。她停在一棵海棠树下,将脚上的水晶鞋埋进土里。还自言自语的说:“黛黛的死亡,会把巴比伦拖进地狱。”

玛吉找到她时,她正赤着脚站在海棠树下出神。海棠花开的纷纷扬扬,有一朵海棠落在黛黛脚背上,更衬的黛黛的双脚泥泞不堪。那一幕深深刺痛了玛吉的双眼,她伤感的说:“公主,我真希望在春天结束以前,你能唤醒国王康熟睡的心灵”。

一段时间后,黛黛完全适应了公主的生活。她在喜欢华贵的裙摆绣上飞鸟,为此国王为她特地招了几位中国的绣娘。每当大雨过后,黛黛都会穿件绣着蓝色蝴蝶的礼裙出现在花院里。那里湿润,略带花香的气息让她着迷。

有一次她气焰嚣张的对玛吉说“我是个技艺高超的公主,行走在权利和眼泪之间,游刃有余。”

玛吉听后沉默了许久,然后说:“公主,不穿鞋走路会被刺扎到。”

因为国王和玛吉,黛黛对巴比伦有了一点了解。巴比伦的经济靠海上贸易支撑,臣民都陷入莫名的亢奋中,他们狂热的爱着国王康。国王曾教导臣民说,劳动使人快乐。为最大程度获得国王口中的快乐,巴比伦人白天辛苦劳作,不得喘息。到了晚上,时空就会撕裂,每个人都会瑟缩在自己的世界。

有一天夜里黛黛忽然惊醒,她听见外面人声鼎沸,好像是在举行盛大的晚会。她立刻兴奋起来,找出件新做的礼裙,穿戴妥当后就提着裙角跑出王宫。

空旷的街道,悠然的冷风,没有一个人影。时光倒回亘古以前,那时巴比伦一无所有。

看到这样的景象,黛黛不寒而栗。她双手环在胸前,战战兢兢的走到巴比伦的广场,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。

“时间是不变的,变的只是你,黛黛公主”一个雄厚的男中音响起,黛黛几乎晕厥。

紧接着一个尖刻的中年女声:“看哪,那是黛黛公主。哦,天哪!她是怎么从睡梦中清醒的!”

另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年人声音:“曾有个诗人说,没有黛黛的眼泪,巴比伦将被大海吞没。黛黛真令人讨厌!”

……

渐渐地,黛黛在喧嚣中平静下来。她闭上眼睛,一脸沉静,宛如一尊古老的雕塑。

周围的声音开始不断咒骂。“国王康这个大傻瓜,我已经受够了。我太累了!”

“在这个愚蠢的国家我一点也不想笑,可我偏偏长了一张笑脸,做不出其他表情。”

“我的天哪,黛黛公主居然是巴比伦的祭品。上一个祭祀的羔羊被烧死在大火里的”。

黛黛睁开眼睛,走在通往古堡的那条青石板路上。时空不断塌缩,令人恐惧的声音充满大街小巷,古堡里传出萧瑟的笛声。一个熟悉的响起:“国王要杀了你,你快离开这里吧”。

黛黛小心翼翼的问“你是巨星洋?”

“是的”洋从黑暗中走出来,他衣衫褴褛,满面泪痕。洋朝黛黛摊开双手并做出一个‘请进’的姿势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,阴阳怪气的说:“欢迎来到欲望之都——巴比伦暗夜之城!”。

黛黛从洋身旁擦过,鹅黄色的裙角掠过冰冷地面,带起点点火花。黛黛面无表情的和巨星洋道谢,然后直截了当的问:“你在阻止我进入古堡?我还记得前不久你在古堡中为我举行了一场演唱会,歌声绕梁,三日不绝。真正令人难忘!”

巨星洋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,高声说道:“当然,我的歌声足以让这世上所有人想入非非。古堡里埋葬着我不愿被他人窥视的感情和生命,所以请您止步。现在,我不想和您谈论我自己,只想请您看看真正的巴比伦。”

正说着大街上闪出几道白光,白光里有些歪歪曲曲的人影。仿佛光影交错的幕布,投影出阳光下的巴比伦;男男女女在大街上毫无忌讳的交媾,街道两旁是小孩的尸体,母亲守着死去的孩子,哭的肝肠寸断。

黛黛睁大眼睛看着,胃里翻江倒海。

她一脸疑惑的问巨星洋:“我亲眼见到阳光下的巴比伦;国王仁慈,百姓勤勉,和你所展现的大相径庭。”

巨星洋不屑的撇嘴道:“那只是阳光下的巴比伦。每当夜幕来临,巴比伦就被黑暗打回原形:它充满情欲、残忍、阴暗,所有的人都满口谎言。”

黛黛听着巨星洋的“慷慨陈词”,脸上露出礼貌性的浅笑并戏谑的说:“可我并不在乎谁要杀我!因为人总有一死,我对死亡不屑一顾。”

洋不以为然的摆手说道:“真不敢想象在这么凄凉的地方,我们雍容华贵的公主居然像个小孩一样说傻话!国王康会杀了你,就像他曾经吃了我一样。”

周遭的空气更加阴冷潮湿。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眼泪瞬间缀满面颊。他颤抖着说:“我是国王的小儿子,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。我的母亲因此陷入长眠。国王吃了我僵死的身体,所以长生不老,陷入癫狂。”

洋擦干眼泪,继续说:“巴比伦就是这样。本该孕育生命的父亲,总是把自己的孩子带入死亡。所有人都会在夜晚死去,然后就和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这暗夜之城。当太阳升起,大家又一起重生,重复上一个白天的生活。大家会不约而同的忘记暗夜之城,包括孤单、烦恼、痛苦。我是在海港那边复活的,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了我。而我的母亲,因为陷入长眠既无法死亡更无法重生,只能日复日夜复夜的在古堡中沉睡。您得离开这里,国王康和我们不一样,他似乎没忘了暗夜之城。在您来之前,有个非洲的驯兽女来到这里,她骑着狮子,咆哮着对国王说,如果您没有如约来到巴比伦,那么整个巴比伦就会被罪恶埋葬。”说完,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
黛黛看着一无所有的暗夜之城,凄凉如墨色晕染着巴比伦,浸骨的寒冷不断刺激黛黛的神经。她浑身冰冷,茫然无措的走回王宫。

回到王宫后黛黛开始发烧,说胡话。次日清晨黛黛生病的消息传遍了巴比伦的大街小巷,臣民们都来看望黛黛,黛黛昏睡不醒。

她陷在有关城堡的梦魇中,那里有一个满脸伤痕的小男孩,不停的说:姐姐,救我。

黛黛的健康状况让臣民忧心不已。她已经昏睡十天了,不仅宫廷里所有人忙的人仰马翻,就连臣民互相问好的方式都变成:“不知道黛黛今天醒了没有?”

医生告诉国王不必担心,黛黛是陷在巴比伦的梦魇里,分不清楚梦境和现实,睡一觉就会好的。

数天后,黛黛从噩梦中清醒。清晨的阳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,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。恍惚中她看见一个抱着芦苇的女人,伴着晨风走在沙滩上,不问今夕何夕。

这个画面从黛黛的识海中一闪而过,黛黛睁开眼睛,意识逐渐清醒。侍者扶她起床,并向各处通知了黛黛苏醒的消息。国王、医生和玛吉都赶来看望。最先到的是玛吉。玛吉赶来时,黛黛正对影伤怀。

“黛黛”,这是玛吉第一次叫黛黛的名字。她感到无边的恐惧正在黛黛心里蔓延。她坐到黛黛床边。黛黛顺势倒在她怀里:“玛吉,如果有一天,我一觉醒来,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。忘了故乡,忘了朋友,也忘了自己是谁,那该怎么办?”

国王带着医生赶来时刚好听到后半句。他走到床边,示意黛黛不必起行礼后,无奈的告诉黛黛:人生就是这样可怕,毫无规律的在快乐和悲伤之间往复。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拥有的一切在何时归零。

黛黛抬起头,她仍旧只看见团模模糊糊的虚影。那团虚影靠近她的胳膊时,她的胳膊犹如被刺扎一般疼。

医生对她的健康状况进行评估,认为她已经完全康复,可以正常生活。国王康喜出望外,为庆祝黛黛康复,国王下令巴比伦每个角落都种满玫瑰。黛黛受宠若惊,她诚惶诚恐的请求国王收回成命,并说自己受之有愧。国王毫不在意,还告诉黛黛这是臣民的意思。臣民都希望鲜花能引领夜游人回到现实。

国王医生和玛吉离开后,黛黛坐立不安。她来巴比伦已经有小半年了。这半年以来,她对国王总是不远不近。每次觐见国王,她的视力就模糊起来,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国王的长相,只模模糊糊的看到过一个黑影。玛吉曾告诉过她,国王长相平平,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,是个骗子。

玛吉说的话很让黛黛烦忧。其实国王对黛黛还是不错的,并不像玛吉口中的骗子。甚至有一回国王还和她闲话家常,跟她说他小时候的愿望是当个剧作家。那时他们在国王位于另一座城市的庄园里,北风吹的整个世界像到了末日。黛黛坐在国王书房的壁炉旁,国王正向黛黛展示自己的藏书和瓷器。那是黛黛没有去暗夜之城前在巴比伦最美好的记忆。而且国王康也的确异于常人,他浑身长满了肉眼不可见的刺。每次靠近国王,她都被刺的冷汗直流。

很快,巴比伦的大街小巷就种了满玫瑰。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在花丛中嬉戏打闹;漂亮年轻的女孩子们在花丛中和情郎约会。偶尔,天下起小雨,玫瑰花丛就会升起一丝似有若无的雾。整个巴比伦就好像倒映在眼泪中。

“这样的巴比伦真是美好”黛黛望着宫墙外在花丛中的流连忘返的人,由衷的赞叹道。

“可你看上去并不快乐”国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黛黛身后,两名侍卫环列左右。黛黛被问的手足无措,她胡乱解释说:有人曾告诉过她,巴比伦人不需要玫瑰,因为那象征爱情,而爱情一文不值,她正为此悲伤……

“非但如此,爱情还是欲望的起点。是巴比伦人孜孜以求的真理,有预言说巴比伦会死在各种欲望之中,不被节制的情欲是激怒众神的原因。”国王补充道。

“众神?”黛黛吃惊的看向国王,在这之前她从未在巴比伦听到过有关神灵的任何故事。

国王康语气沉重起来:“很久以前,巴比伦来过一个绝世美女。所有人都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,我的先祖也是其中之一。而且我的先祖还是巴比伦第一个和她约会的人呢。在约会过程中,先祖发现她不会讲话,先祖大失所望。为了臣民不再沉湎于无望的情爱,先祖把她的缺陷广而告之。那之后的某天黄昏,她逃出了巴比伦,消失在大海里。不过王室有个秘闻,那个女孩其实早就死在和先祖约会中,她并非无法讲话只是无法对先祖说出‘爱’,先祖恼羞成怒将她推下大海。直到今天,那些爱上她的人,还在暗夜之城传播谣言,说她是神明,总有一天会再次来到巴比伦,代表众神给巴比伦最后一次机会。你说可笑不可笑。”

黛黛听的心惊肉跳,手脚冰凉。她的意识瞬间转移到暗夜之城的古堡中。她提着宝剑恰阶而上,古堡中爬满老鼠和蜘蛛,巨星洋在趴在沉睡的母亲旁抽泣。国王康阴影一般的站在巨星洋的背后。黛黛走到国王面前一语不发,国王康在阴影中显出实体,在他的额头上,有个火红的印记。

片刻后,幻像消失,黛黛回神。国王倒吸一口气的说:“黛黛,对国王沉默是不应该的。你是这里人人艳羡的公主,你的人生,甚至你的脸上不需要哀伤,任何时候你都要保持微笑,哪怕你心如刀绞。”

“可这样的话,巴比伦人会过的越来越混乱。”玛吉远远的朝他们走来,扬声说道。国王轻微叹了口气,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侍卫离开。黛黛几乎笑出声来,她调侃玛吉比国王还像国王。玛吉一脸沧桑的说,康害怕所有古老的东西,我太老了。

那天晚上,黛黛身着华贵的披风重新出现在暗夜之城。来自中国的绣娘在披风上绣了一只银白色的仙鹤。她漫无目的的踏遍了城里的每一条街道。她走过的地方,玫瑰竞相开放,花间升起绯色的薄雾,衬的整个巴比伦如梦如幻。

四周寂静无声,时空倒回亘古以前的一个黎明——巴比伦的广场上满是是人类的断肢残骸,青黛色的天空有白鸟飞过,华表横七竖八的立在广场中央,神庙被洗劫一空。磅礴的朝霞正从天边扩散。空气中弥漫着愤怒、死亡、和希望。

黛黛的时空是一个战场!在那里正义跟邪恶同归于尽。那个时空的磁场不断压迫暗夜之城,古堡在磁场影响下扭曲变形。巨星洋和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也被迫显出身形。他们不由自主的跑到大街上,在见到黛黛的那一刹那,所有人都低下了头。黛黛请求他们抬起头。洋第一个抬头,他的脸上有几道血印,伤口还在往外渗血,可他毫不在意。他的双眼正如痴如醉的望向黛黛身后血腥的黎明。

黛黛一一看去,那群人衣不蔽体,神情沮丧,脸上伤痕累累。他们战战兢兢的看着黛黛,在看到黛黛披风上的仙鹤的那一刻,有几个人吓的瘫倒在地。

巨星洋恭恭敬敬递给黛黛一份信,并说很久以前,这里来了个和黛黛一样的外乡人。那个外乡人因在国中讲学触怒国王,被国王施了火刑。这封信是他临死前留给黛黛的。

黛黛打开信。那是几句用一种古老的文字写成的预言。虽然她并不认识那种文字,但她可以感应信的内容。信里说:巴比伦的臣民会籍着黛黛的梦境看到黎明。而后大海会依次淹没魔鬼的峡谷,巴比伦,直到珠穆朗玛。

这真是不可思议。若这预言成真,除非银河倒挂——黛黛喃喃自语。

“可我们确实看见黎明了”,洋坦诚的说。他脸上映着朝霞的光彩,双眼闪充满希望的光。他兴奋极了,不顾形象的在大街上边跳边唱:

生命是否如大梦一场?

为何我长久绝望满怀哀伤。

从呱呱坠地到步履蹒跚,

一次次重生后又走向死亡,

生命好似枯败的玫瑰,失去颜色,苍白憔悴。

黛黛公主来到欲望的故乡,

好似羔羊的眼泪闪出微弱的光。

她跟随我走进暗无天日的永夜,

看到巴比伦漆黑一片,

国王嘲笑着众神的死亡。

她梦境中的那无人生还的战场,

是预言中末日的景象。

冥冥之中我预感到自己就要死亡,

然后变成小鸟在天空飞翔。

那是多么令人向往,

然而她梦境中的那光亮的黎明,

我又如何能忘?

大街上的那些人伴着洋的歌声打起来拍子。唱到结尾,洋泣不成声。

这悲壮的歌声仿佛壮士慷慨赴死——黛黛用戏谑的语气向众人说道,说完后却流下眼泪。周围的温度开始升高,洋和那些人用手捂住胸口,面部表情扭曲,他们压抑着不出声,直接躺在地上翻滚。其中一个人按捺不住跑到黛黛面前,满心欢喜的说:“公主,你听,我的心在跳”。

洋冲到黛黛面前,双眼直视黛黛,愤怒的说:“即便让我们感到心跳也没有用。生命根本是个圈套,犯一个错就万劫不复。死去活来毫无分别。在巴比伦,暗夜之城,根本没人愿意知道心是什么。”黛黛伸出手,想要将洋搂在怀中,洋不自觉的往后退。他双眼含泪边退边喊:“黛黛公主,在巴比伦,幸运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告诉不幸的人什么是对的。你觉得我们可怜,可我觉得你们更加可怜。看看你们统治的这个王国吧。几百年了,花谢了又开;风走了再来。整个巴比伦却没出生过一个婴儿。你们真可怜!”说完洋转身跑开。其他人也重新融入夜色不见踪影。顷刻之后,暗夜之城充满了此起彼伏的哭声。

时空流转,时间又回转到看不见黎明的漫漫长夜。古老的街道,阴森的城堡,遍体鳞伤的居民。夜空中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。黛黛回到王宫时,整个宫殿寂然无声,所有人陷入梦境。她穿过花院,走过回廊,回到自己的寝殿,打开日记本写下一段话:在寂然无声的宫殿来来回回,我仿佛走完了自己的一生。

天亮后,巴比伦的居民聚在广场上,吵的整个王国沸反盈天。

“天哪,我昨天晚上梦到黛黛。梦里她一手拿着玫瑰,一手提着利剑走遍了巴比伦每寸土地。”

“我也梦到黛黛了。她穿着白的发光的礼裙站在广场上检阅部队,军队蓄势待发,她后背有一双仙鹤的翅膀。”

“我们的黛黛迷失在黑夜里,不见行踪。如今的黛黛是个冒牌货。她肯定是要借黛黛公主的身份要发动兵变。这太可怕了。”

王宫中,玛吉正在黛黛的卧室里用望远镜看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,她边看边对黛黛说:“公主,他们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。所有的人的在发疯似的大笑。”

“他们的确发了疯。前段时间我还是他们敬爱的公主,只是因为一场梦,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乱臣贼子。”黛黛焦躁的在房间踱来踱去。

玛吉收起望远镜:“巴比伦是没有出路的。这个国家妇女和儿童前仆后继的陷入长眠。未来会怎么样,谁都不敢下结论。”

她们必须尽快离开。玛吉从国王的心腹那里得到消息,公主要夺位的流言让国王信以为真,公爵们也上书请求国王除掉黛黛,还说如果黛黛不当巴比伦的祭品,那么巴比伦就会变成黛黛的祭品,然后像那个疯子的预言那样被大海埋葬。国王还没有做出决定。

玛吉告诉黛黛,她正在联系自己的一个船员朋友,请他相助她们离开,那位船员还在犹豫。

黛黛公主要召见巨星洋。

玛吉阻止黛黛:“对于除你和国王康而外的所有人来说,巴比伦的夜晚只是一场幻梦,他什么都不记得。”

黛黛的裙摆上挂着一排小水晶球,她小心翼翼的抚摸它们,微笑着对玛吉说:“我是巴比伦的公主,是这个国家无罪的象征。有权利召见这国中的任何人。”

玛吉拉下脸来,大声警告黛黛:“你应该明白,巨星洋的遭遇在巴比伦稀松平常,在他没有为自己祈祷之前,你再为他悲伤也无用。若国王知道你试图让他的臣民清醒,我们根本等不到船员巴图。他上周才答应我会带我们离开巴比伦。”

“你知道的,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向导。但那不代表我会事事顺着你。玛吉,不管我见不见巨星洋,国王他一定会让我消失。因为除了让他的臣民清醒,我在这里一无用处。我不想那样”黛黛一脸真挚的望向玛吉。

玛吉帮她带上蕾丝手套:“好吧。我再去国王的仆从哪里打探消息。”

玛吉离开后,黛黛召见了巨星洋。

巨星洋向黛黛行过礼后,局促地呈上一个礼盒,说是偶然间得到一双水晶鞋,大家都说是黛黛公主遗失的,所以趁公主召见物归原主。

黛黛拿过水晶鞋说:“它的确是我的鞋,曾被我埋在大地里,象征王子和公主的故事绝迹。我很感谢你将它送还给我,你知道高跟鞋是女人的命。”

巨星洋轻松下来,他微笑着说“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”。

黛黛和巨星洋寒暄几句后,问巨星洋是否想过离开巴比伦。巨星洋说他深爱着伟大的国家,巴比伦就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的存在,他不想去巴比伦以外的任何地方。黛黛一脸悲悯:“大家都说你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完美。”

洋低着头,不好意思的说:“公主,宿命是不怀好意的。巴比伦的人在傍晚死去,又在次日黎明重生。曾经死亡的人未来又会死亡,今天出生的人明天又会出生,就这样日复日,夜复夜,年复年。我们没有出路。除了麻木别无他法。”

和巨星洋的会谈结束后。玛吉从国王哪里赶回来,途中遇到巨星洋,玛吉真挚的说“在巴比伦,这么帅的男人已经不多见了。”

黛黛问玛吉,国王是否决定将她下狱?玛吉说国王还在权衡利弊,毕竟没有证据证明你谋反。而且有上百条鲸鱼围在了港口不停怪叫,此起彼伏的叫声让巴比伦陷入恐慌,他暂时没空理你。

玛吉目光灼灼得看向黛黛,黛黛感到恐惧。她视力又一次变得:除了玛吉的眼睛,周围的一切都糊成一片。

“黛黛,恐惧往往会使人清醒”,玛吉看着黛黛说:“黛黛,走你的路,不必考虑我。”说完这句话后,玛吉离开会客厅。黛黛视力恢复后浑身如冰雪般寒冷,并生出人生如梦的错觉。

黛黛想起那个黑夜里洋给她的信。她至今都无法相信在巴比伦漫长的历史中,有个和她相隔千年的人给她留下封书信,告诉她欲望之都巴比伦会被愤怒的大海毁于一旦。但她必须在预言和现实中做出判断。那一天傍晚来临后,她趁所有人生死轮转之际,迅速逃出王宫。

次日清晨,黛黛蓬头垢面,衣衫褴褛的出现在巴比伦的街头。她将手举到头顶,嘴里唱起令人不安的诗歌:

“逆着时光,

我行走在我中。

我是一个巨大的雕像,

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臣民,

我用眼泪将臣民埋葬;

逆着众生,

我行走在我中。

那是人满为患的巴比伦,

人满为患的巴比伦啊,

却没有一个人问我来自何方?

逆着时光,

我行走在我中。

这里是欲望的故乡巴比伦,

我要用眼泪将它埋葬。

街上的行人将黛黛围的水泄不通,等黛黛唱完后,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。黛黛也跟着他们放声大笑,笑得直不起腰来。

几日后国王放出消息:黛黛公主谋反东窗事发,已畏罪自尽,从犯玛吉不知所踪。为捉拿玛吉,国王派兵守住所有港口。

公主谋反失败的事让臣民心灰意懒。他们完全不想说话,甚至懒的起床。其实他们每个人都看见黛黛蓬头垢面在巴比伦广场晃悠。只是谁不想和黛黛说任何一句话。

就连港口的士兵也对黛黛视若无睹。黛黛在港口打探玛吉消息时,听到两个士兵在窃窃私语,其中一个说:“黛黛公主真可惜。我见过她一面,那时她在王宫里赏花,还说鲜花着锦的巴比伦有多么美好,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变了。她的大脑异于常人,像公主一样活着不好吗,当流浪汉到底是为了什么?哎,黛黛公主伤透了我的心。”

听罢黛黛哑然失笑。她望向大海,鲸鱼聚集在港口,发出的叫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叫声。附近的居民因为这叫声患上了不同程度的耳鸣、重听,精神也濒临崩溃。

当看到玛吉驾驶一条小船驶向海港的瞬间,黛黛忽然觉得她就是这艘小船,属于未曾谋面、只知其名的船员巴图。由垂垂老矣,高深莫测的玛吉护送,注定要漂泊在看似无垠的大海上。

“船员巴图把船送给了我。鲸鱼发出的声音会让巴比伦人更加癫狂,没人会在意我们。”玛吉的小船在海港停留片刻,示意黛黛迅速登船。黛黛登船后见船上放着几枝芦苇,这一幕让她觉得似在哪里见过。玛吉说这是讨个彩头。黛黛把芦苇抱在怀里,一脸凝重的看着浮在海面的鲸鱼,它懒懒散散的围在港口,完全没有攻击人的欲望。黛黛松了一口气;她可不想同鲸鱼搏斗。

离开海港时,海面上起了大雾,小船没有目的四处漂流。巴比伦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,玛吉耸耸肩说:“多么荒谬的巴比伦。”

黛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,确定不会有人追上她们后,她开始沉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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