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湖旧事
文/宝贝禾
1
话说当年襄阳一役，郭靖黄蓉殉国，郭襄劫后余生皆是前事，表过不提。单说郭芙，其夫耶律齐眼见蒙古大军胜局已定，想到自家身份，焉能夹在蒙汉之间，不全国、家之义，遂自刎了结。郭芙眼见这多变故，心如死灰，改名换姓，在穷乡僻壤做的个布衣裙钗。
一日郭芙正在山中行走，竟遇着杨过，故人相逢，感慨非常，芙笑问道：杨大哥一向可好，杨大嫂怎的不见?原来小龙女由于情毒复发，已经香消玉殒。杨过见芙风鬟云鬓，面容憔悴，忆想当年芙儿是何等颜如舜华，娇憨明艳，万千宠爱，遂叹口气道：郭世妹怎么自辱如此。芙敛下眉眼道：国破家亡，还提以前。终是我享福太多，糊涂太久。而今清醒了，也只不过如此，杨大哥想的太多了。过儿闻言心中叹道，她到底是郭伯伯的女儿，心中这样坦荡，我竟不如了。
却见芙欲言又止，正欲问，芙神色坦然，眼神忽有躲闪，“断你臂膀，误伤杨大嫂，这一生终是对不住你”，过儿闻言，心如重锤击打，欲待后退，手捻秋草，脱口道，芙妹这样说话，可见是我有不是了。当初的事，终是我辱你在先，你要怪我，也在情理之中。芙妹高标，身许家国，我杨过只知避世，总是不如你。芙闻言道，这可不是昔日的杨过了。那时你总是不服我，跟我赌气，又是只身入花从，片叶不沾身的……杨过听了这些话，也不自觉笑了。芙儿自悔失言，忙叉道，穷乡僻壤没什么好东西，就喝杯茶也算到我家一趟。过儿结过茶一饮而进，怅然片刻道：芙妹是郭伯伯掌上明珠，我不过是个穷小子，少年时总是有些志气，怕你看扁我，你晓得的……过儿望向芙儿，芙儿道：总是命数如此，你遇着杨大嫂，我也遇着齐哥，开开心心过了几年，现在想起来真正恍如隔世。
杨过忽正色道：正是如此，我一生为情痴，你一生为国忙，总不在一条路。而今国破了，家也没了，再看清风明月，还如你我。什么江湖儿女，英雄美女，到头不过一场空。从此你我就在一处，你唤做杨依依，我唤做余非。
芙儿道：凭大哥裁处。
雨过天欲青，不待月又临。清风动松柏，淡如潮水平。
2
国仇家恨搅进多少江湖儿女。侠之大者，情至痴者，也不过随悠悠逝水无语东流了。
但，有个人没死。
张无忌踏遍江山湖海，为寻传说中的不老仙。寻着的那一年，一个姑娘搅了他的婚礼，他复搅了另一个姑娘的婚礼。他们一个是水中月，一个是镜中花。那个姑娘正气十足的说：“但，我会介意”。
介意吗，江山易主，汉家天下落入草原流寇，锦绣山河拱手大嚼牡丹的野牛。张无忌对月长吁，残山剩水，有什么资格儿女情长。
他是在一个小驿站碰到不老仙的。不老仙支着一个凉茶摊，耄耋之年鹤发鸡皮，颤抖着声音问：“客官何处来，何处去”。张无忌看他缺少一臂，心下了然，拱手做礼：“晚辈张无忌，见过杨前辈，不知前辈可愿助我明教收复山河。”不老仙吟吟笑道：“将死之人，谁能救治。”
正言语间听见一老妪笑骂：“你这老货，怎地不说人话。小兄弟我们夫妻年岁过百，身如朽木，心似枯骨。有何本事为国效力，还是另请高明吧。”张无忌见老妇人甚老，满面秋霜难辨颜色，只一双眉眼还有三分明，心中长叹这江湖第一美人也抵不过岁月侵蚀。
见他二人无复出之意，张无忌叉开话题聊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，提到杨逍于纪晓芙时，不老仙老妇人相视一笑。张无忌不解其意，亦没有多问。
时值初春，桃李正艳。不老仙邀张无忌至家，张无忌见淡菜蔬食，陋室寒窗。心里突的一酸，又恐二人多思忙掩住神色道；“这样兵荒马乱的，有陋室一间，满园桃花。前辈真正神仙。”不老仙提着壶酒道：“张大侠但张口必说时事。这时事老儿我也经过几遭，我这一臂算是为那半壁山河殉葬了，原想着宋亡了，我不出世就当死了。没想到国亡了，我这条贱躯还能喘气，你说可气不可气。无忌你倒有些像我老泰山，只是日升月潜，阴阳互制本是这世上的规律，智者不该为将逝者悲伤”。
无忌见不老仙絮叨起来，恐他不耐烦，便请歇了。月上中天，无忌忽的想起不老仙说他像他老泰山，心中大吓，莫非龙女已逝，西狂续娶。痴字竟做不得真了。
正想着，忽听见园中夫妇对饮。
不老仙说：“无忌孩儿确有些像父亲。元人强横，难为他了。”
妇人搭言：“这世上谁能像我父亲！便是像只像三分，那为国为民的心肠，举世难再有了。”
不老仙和老妇举杯，洒在院中。无忌心中思付：这妇人莫不是名动江湖的郭大小姐。
老妇沉默片刻，忽然笑道：“今天无忌提到杨逍纪晓芙，名字倒有些像你我的。”
不老仙道：你我这般年纪，历经战乱，死里逃生。姓甚名谁早不重要。前尘过往，你我已尽全力。改变了的，是功绩；变不了的，是天意。所幸没有遗憾。我早已断去一臂，无法与自己握手言和。
老妇故作惊讶：“呀，你这老货，听这幽怨的口气，还在怨我断你一臂。诺，剑在这里，你要报仇放马过来。我们郭家女儿不是贪生怕死之徒。”说罢，将一把剑递到老仙面前。
老仙推回宝剑，笑道：“仇自是要报的。只是你断我一臂，我便做不得许多事，阴雨天气还疼的发狂，累你煎药送汤。你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，为夫我从不跳坑”。
妇人收回宝剑，趁他不备，猛然出剑，直刺脖颈，老仙灵巧躲过，顺势劈一段桃枝为剑。两人你来我往，或对刺，或防守，或进或退。那妇人剑法精妙，老仙更进画境。比划完毕，老仙抚去妇人满身桃花。
妇人笑道：“我昨儿想起，你我十六岁时初见，你鼓着眼睛看我好几眼。你说你那时是否有点喜欢我？”
老仙看她一眼，复饮酒：“龙儿逝世我教养古墓传人，三年后出古墓游历天下，巧遇你。至今于你相守数十年，你怎地还如此愚鲁，不沾为夫半分伶俐。”
妇人回言：“我愚鲁天下人皆知，命好也是天下人皆知。我也是昨天才想明白，原来那年少时，有那么一瞬你也是偷偷喜欢我的。”
老仙摇头，妇人浅笑，彼此一声长叹。无忌亦摇头轻叹；他们俱到耄耋之年，亲人，爱人，甚至臂膀都消逝在历史里，只余下通透和虔诚，岁月终是善待了他们。
数年后朱元璋驱鞑虏，复汉室，建大明。
时值初春，张无忌故地重游。小院桃花依旧，老仙妇人不在院中。无忌提酒自斟，洒在树下。复自饮三杯，喃喃自语：他们若只是外出未归，一定能看到岁月终究善待了山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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